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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章一】腐骨
慕少艾化名認萍生，入黑派一個月後。
亂星，與翳流齊名，南北分庭的邪派，一夜覆滅。
「呼呼，笏王啊，這就算藥師我買一送一好了。」月下的慕少艾，身披秋色錦緞，獨自望空笑談。風起，微閉上的雙目，銀髮飛揚。
生裏來，死裏去，腥風血雨，片葉不沾，一笑任平生……
斜月遠，墜餘輝。不甚分明。
月下黑城如靜止的暗濤，能聞到的是血香撲面洶湧，而人所不見的異度中，該是多少怨泣的死魂在糾纏。
好友，你也在其中吧……
南宮，你的本命星就是那個方位，看到了嗎？黯星不好辨認吧。
我看到了。那你的呢？
吾之本命怎麽可以告訴你。就如同你的「蝕心母蠱」吾可否借來一用。
嗯，彼此彼此。
南宮神翳靜靜對著年少時友人的眼睛，那雙已失去生命的眼睛中，凝固著極其複雜的光，不知在他眼裏自己的又如何呢？醉與醒，生與死，穿越陰陽之隔，光怪陸離的對視。
陰殘的蠱毒醫者，不世的占星高人，後來分別有了自己的霸業，情便疏遠了，因爲知道總有一天，爲了同一片天下，他們將兵戎相見。但也許，本不該至如此山窮水盡。
這本是場雙方都暗懷鬼胎的爭鬥，星主宴設鴻門，南宮孤身赴會。最終卻只成就了一個第三人──
認萍生。
南宮仰頭望黑夜中的一鉤新月，尖銳的，如同指甲刺入手心的疼痛，亦如那人左頰的黥印沿著他的側線，精致的妖異……
南宮教主隻身入亂星後，只有認萍生察覺到其中另有文章，他的進言不被首座採納，自己反遭禁足，竟然一不做二不休，殺死首座，暗中調動一小隊教眾，夜襲黑城。
爲了不打草驚邪，他先派人偷偷抓了一個活口探問内情。
「呼呼，說吧。黑城的構造，以及我派教主被你們藏到在哪裏去了？」
眉目俊秀絕倫的男子，那一抹雲淡風輕的微笑，優雅柔和的語調，似個只知醉臥暖玉溫香的貴公子。
「不說嗎？活口不開口，就會變死口哦。」
說著不好笑的笑話，眉絲半掩，黑玉般的眼瞳，陰火隱現。
「你不能殺我。」活口道。
「噢？」
微微挑起眼眉。
「只要有人死，星主就會從星象中發現，全城迅速戒備，到時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！」
「哎呀呀，」那眼眸中笑意更濃，風和日麗，「看來認某倒是真殺不得你啊。」
下一秒，男子手中的竹水煙筒便一寸一寸地，碾碎了那人的四肢，先是手指，然後雙手，再是雙腿，直到得到他想要的答案。
然後，認萍生轉向一個目瞪口呆的教眾，笑道，「你就留下照顧他吧，如果他情況不太好，就把這個藥給他服下。小心千萬別讓他死。」
認萍生，行事似鬼，用兵如神，黑城遂破，亂星隕落……
當星主以玉石俱焚之勢，塵掩星月，不知他真正是想要與哪一個人同歸於盡呢？是滅他教門的死敵，還是一個多年的摯友來陪伴最後的黃泉之路。
也許在那一刻他也有猶豫，所以橫屍的只有他自己孤獨一人。
而在那一刻，認萍生卻沒有絲毫的猶豫，似不經大腦考慮一般，將南宮一把推出攻擊範圍，但那千鈞之力最終也沒來得及落到他頭上。
星主被南宮從身後一掌擊殺。
星主臨死時似乎還想說什麽，最終也沒能說出來，只是遙指了一個方向。南宮明白，那是他的本命星，所以他留下來，等待夜晚，看他曾經的摯友到底要告訴他什麽。
聽到身後錦緞摩挲的聲響，南宮回頭側目，認萍生依然笑得風光霽月，一襲華服滴血不沾。
「呼呼，教主大人還在這裡緬懷老友嗎？看來認某這次好像是多事了。」
涼薄的月光，映照他清俊的眼眉，盈盈含笑，卻沒有一絲的溫度。
「認先生，你不怕死嗎？」
南宮看進他眼裏，明明是手段如此陰殘的魔頭，爲什麽雙眼依然能一片清澄，似乎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意；但一看到底，卻發現他的心是空的，根本無從捉摸。
「耶，不怕死就不會逃進翳流尋求庇護啦。教主大人不死，才有認萍生的活路啊。」言語上的示弱，卻沒有什麽可信度。
「更何況，」他淡看地上星主的屍身，只是目光一掃，很快又移遠了，一片血流成河的修羅場，於他也似與煙花水色無異，「教主多年的好友，一朝反目，也不過是此等下場，認某又怎麽能不好好表現呢。」
四兩撥千斤，爐火純青。
南宮嘴角輕挑，走近他，身形秀雅的認萍生不得不仰頭看他。遮蔽月光，輕易地將他罩在自己的陰影之下，那雙黑玉的眼裏就只映出自己。
「所以，萍生，千萬不要想背叛我。」
「呼呼，我還以爲我這次表現得很忠心，原來教主還是不信我嗎。」
語氣裏除了隨心的溫和，沒有任何雜質，湖水湖煙，無波無痕。
他到底是在想什麽？
他爲什麽不惜代價的來救他，又爲什麽能在那個瞬間，不加思考的推開他，似乎一切都沒有理由……還有他那不知死活的微笑，又好像從來就不知殺戮爲何物一般。
「認先生，從今天起，你就是翳流首座了。」
這是他想要的嗎？
迎上他的眼睛，水波不興。因何而救，因何而殺，因何而仁，又因何而殘，就任他心緒遊戲，爲什麽？不爲什麽……
南宮也迷惑了。
看不透的認萍生。
霧滿瀾江，是該前行，抑或徘徊。可此時的猶豫，又何嘗不是徘徊。
根本……沒得選擇嗎……那麽……
「萍生，你的禮節呢。」語氣中透出寒意與暖意交織的曖昧。
認萍生向著他跪下，沒有一絲勉強或不甘，一雙眼睛仰望著他，好像是心悅誠服一般。「獨步乾坤，順生逆死，萬教一承，唯吾翳流。」
沒昏頭到相信他，但卻無法不上癮，愛看這個已是首座的男子，僅在自己一人之下，臣服的跪在自己面前，似乎一切都可以任由他掌控。
轉而將目光投向星空，摯友臨死前指點的方向，自己的黯星。但那旁邊是什麽呢？南宮就算只是粗通星象，也看得出來，那是一顆充滿著變數的晦星。
棲身閑淡，晦跡南宮，霸業成空，遺恨無窮。蜀道寒煙，渭水秋風……
【章二】佳人
波面銅花冷不收，玉人垂釣理纖鉤，月明池閣夜來秋。
江燕話歸成曉別，水花紅減似春休，西風梧井葉先愁。
也真是吃力……
慕少艾神形俱懶的靠在樹上，隱身於繁茂的枝葉間，偷一個閑。
他一般都很閑，但那是認萍生的閑，而非他慕少艾的閑。忙人看起來都是一樣，閑人卻是事態萬千，裝起來就更累。
那層僞裝還要一直僞裝到心，無形無影，經日不卸。
南宮如刀一樣的視線，又無時無刻不在剖析著他，瞞不過，乾脆裝神秘，反正若他真的看穿自己，那想必不會讓認萍生在這個世上多留存一刻。
所以也就不擔心了，還活著，就是安全。能一直活下去，就是成功。
只是，不可讓人覺察，自己卻不可不提醒，只怕壞事做多了，最後改不回來，逼上梁山，假戲真做可就血本無歸了。
「啊呀。」一聲嬌吟，黃鶯出谷，乳燕歸巢。
認萍生投下目光，樹下站著的是一個如她的聲音一般姣俏可人的女孩子。兩人的目光相撞，女孩立即跪下，「首座大人。」
哎呀呀，被發現了嗎？
認萍生施施然從樹上落下，衣襟翻飛都華美如舞。「起來吧，不必多禮。」
不管是認萍生，還是慕少艾，對漂亮的女孩子始終是很好的，看到美女就走不動道的惡習，隱瞞不了，僞裝不來。
如果不是在翳流，他一定會請教姑娘芳名，然後動口不動手的調笑，貪看美女嬌羞的紅顔。
可翳流裏的女孩個個出落如清香的花朵，卻也如花朵般無名，為僕為奴，不被當作人看待。他縱有惜花之意，也是無可奈何。
一夜風雨聲，花落知多少。
女孩子想站起來，長髮卻勾住了旁邊的樹杈，認萍生一笑，貼近為她解髮，「別動，不然會弄痛你的。」女孩子低頭，柔美的頸線，一片妃色，淡淡幽香。
他怎麽會看不出，這髮結分明是人爲纏上的。但這種女孩子的小手段，又何嘗不是一種可愛。
嬌小玲瓏的身軀，投入他的懷中。
其實，又何嘗不是一種求生的無奈，在人命如草芥的毒窩之中，沒有一個靠山，小孤女要如何保證自己還有明天，怎不令人憐惜。
女孩子甜蜜的髮香散入冷風，無可奈何花落去。裊裊的紫煙蜿蜒如蛇，取而代之的是怨毒之氣，罌粟般的魅惑，一絲絲的殺人於無形。認萍生從女孩的柔髮間抬起眼睛，暗暗將自身的藥香從骨髓中滲出，佈及四周。
「呼呼，教主大人。」正視著面色陰鬱的南宮，倚樹而坐的認萍生倒是一點也沒感到不自在，他畢竟還是比較君子的，雖説是男女授受不親，但還未到見不得人的程度，「親自來找認某有事嗎？」
「認先生真是好興致。」南宮冷眼看著依偎在認萍生懷中的女子，「什麽樣的尤物能讓你青眼有加，本教主也很感興趣。」
「教主説笑了，不過是一些隨性的消遣罷了。」笑，「喝酒與偷香，只要不過量，都是消遣而已，教主又何必生氣呢。」
「哦？我也想嚐一下認先生的餘香呢。」
南宮的壓迫感，卻是無比粗暴的將女孩從他懷中奪走。
「今夜妳就陪本教主共度吧。」
「哎呀呀，這樣好嗎？」認萍生牽住女孩子柔若無骨的酥手，聊勝於無的抗議罷了。
南宮對他的反擊卻出乎意料的激烈，手指扣住他的下頟，猛地抬起，四目相視，茫然對上狂暴，「認萍生，你要明白，連你自己都是我的東西！」
平靜的黑色眼睛，終於有了淺淺的漣漪，不是驚恐，只是有點意外。
稍縱即逝，雪泥鴻爪，到底是認萍生，「呼呼，認某一生風流成性，沒想到進了翳流還必須轉性，過吃菜人清心寡欲的生活了。」
真是……不知死活。
南宮的眼睛刹那千變，連心思機敏如認萍生都與之脫了節。只見他扇睫一瞬，心緒百轉，山重水覆……旋即放開了，拂袖而去。
什麽意思？
南宮對他的心意到底是什麽？
那種眼神，分明充滿了侵略的意味，如冰冷的蛇，貼著他的皮膚，沿著他的脊背冉冉爬行。
所以私下也設想過，如果發生狀況自己要如何脫身。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麽特別好的辦法，人在矮簷下，大不了只能一逃了之，他這個内鬼還沒有敬業到要賠上自己的地步。
可好幾次覺得自己斷無生理了，南宮卻又偏偏毫無擅越。剛才呼吸相聞的對視，是他們至今最曖昧的動作了。
總不會他是在等自己與他兩情相悅吧，這連編成笑話都是很難笑的那種。
不過，時間長了，南宮依然故步自封，認萍生也就不再庸人自擾。反正於己無傷，南宮到底什麽想法就隨他去吧，呼呼……
【章三】毒世
階邊細雨，點滴天明。
饒是溫柔如水，若遇世態炎涼，滴水成冰，亦可爲殺人之刃……
素還真是癡人，爲了他理想中的安寧世界嘔心瀝血，甚至他身邊的人也為他這個癡想，顛沛流離。
看不透，這個江湖每天都在死人，不知何日而起，亦不會有時而終。
壽終正寢是死，千刀萬剮亦是死；搏命相殺是死，血洗屠城亦是死；為天下而殺一人，誰又知這一人比天下人該死呢？
所以慕少艾不殺人，只救人，他救活的一人，也許只是默默無聞的生老病死；也許會在亂世中力挽狂瀾；又也許將為一己之私利為禍武林……與他又有何干呢。他的風鈴店，他的峴匿迷谷，都只是一方簡單的天地，世事不沾，任他閑居。
當初也就是日子過得太散，頭腦都睡得糊裏糊塗，答應了笏王的……小戲碼。
反正肯定不是像素還真那樣，有什麽正義感？也許也有那麽一點點，此等邪派，覆滅了總不是壞事，總之是渾渾噩噩。
但慕少艾臉上萬年不倦的笑終於也有化去的一天，不是為死，而是為毒。他真是對南宮掉以輕心了，世間居然還有這樣的毒。
萬毒之毒，似乎所有的毒都凝結在一起，幻化為毒物自己的三千世界，相生迴圈，絲絲入扣，無跡可尋，連針藥的立足之處也無。
「認某無能爲力。」看著青紫色的人體，任萍生坦言失敗，寒光一閃，那不停扭曲的青紫色便不再動彈。
不要再受無謂的痛苦。
「果然是認先生，對曾經垂青的女人，下手也真是狠。」
這一陣，南宮贏得非常漂亮，他真正打擊到了認萍生。
但是，亦為自己埋下了真正覆滅的禍根。
迷信天理昭昭的慕少艾，本來對正邪之分及其淡漠，正如他醉心的藥理——
是藥三分毒。
所以是毒是藥，誰又經得起分辨。
竊銀者謂之盜，竊天下者謂之王，生死興亡皆是天理。
因而，爲了那種所謂的正義，無聊不無聊。
但是……素還真，藥師我現在才明白了你的癡想，以及你所真正害怕的是什麽。
南宮讓我看到了一個前所未見，天道不存的世界。
他非死不可。
◆
被南宮寵幸過的人，到了第二天都會變成一具青紫色的屍體。這與他做過的其他傷天害理的事比起來，也無甚特別。
認萍生對此事也有所耳聞，本以爲南宮是不想讓女子身上留下自己的子嗣，可連美少年都不放過，那就只能解釋為兩個字——
變態！
但真正親眼目睹後，他才想通了，南宮神翳，一膚一髮，無一不是毒！也只有他自身的萬毒之毒，才會融合那麽完美，那麽精密絕倫。而那些少女少年並非是南宮特意加害，只是一夜毒雲瘴雨，怎能不玉碎花凋。
難怪南宮成天用那種眼神追著他，卻從來不碰他，原來他還想要一個活的認萍生。
該説是因禍得福嗎？好像不太貼切，罷了，現在的南宮應該比自己更傷腦筋吧！傷吧，藥師我也有很多事傷腦筋呢，比如要如何應對南宮身上的毒，不解便難致他於死地，更無法覆滅翳流……
世間萬象，交織如網。
兩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結，可能就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細線兩頭相牽。牽一髮而動全身，互相糾結，演變成令當世智者也瞠目結舌的結果。
南宮的猶豫，與認萍生的難題，便是如此，以爲各自走著一條南轅北轍的道路，轉了一圈冷不防迎面撞上，這根線就叫做「蝕心母蠱」——
從南宮毒化的心血中孵出，今世獨一的蠱蟲，中蠱者百毒不侵，唯如此，才能與他肌膚相親，並共此一生。
要給他嗎？
南宮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那麽瘋狂的念頭。
他在那麽短的時間裏，破格重用認萍生不是沒有道理的，説好聼點是惜才善用，說難聽點其實是廢物利用，知道總有一天，自己會克制不住對他的欲望，但一夕風流之後得到的，也不過是床榻上的一具毒屍，那便可惜了認萍生的驚世之才。
所以，趁自己還能控制，什麽樣的地位都可以給他，等待他的失敗，給自己一個得到他，並殺死他的理由。
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……
認萍生……流過華服，卓然天成的風雅；透進眼瞳，不知死活的微笑；溢出唇角，裊裊婷婷的青煙……認萍生啊……
當他意識到自己是在用什麽樣的情緒看著他，便明瞭自己永遠也不會讓他死了。
不捨得殺他，於是不敢碰他。
放在身邊，成爲眼中釘，肉中刺。
最想要的，近在手邊，反而偏偏得不到。
……只有……
南宮劍眉緊鎖，蝕心母蠱一旦落在一個人身上，今生今世無法收回。受蠱者百毒不侵，等於成了自己的剋星。認萍生嗎，並非不知道此人不可盡信啊！到底該拿他怎麽辦？
除非……讓他也永遠離不開自己……
【章四】亂心
門扉輕響，暖黃色的錦緞滑入，如瀉進門縫的日光，南宮不由眯起了眼睛。
「萍生。」
認萍生微微欠身，南宮的眼神和語氣，讓他有些微妙的陌生，似乎有什麽異變在暗暗醖釀，「教主。」
敵不動，我不動。
「坐。」南宮開口，簡簡單單一個字，爲什麽覺得深深的……詭異。
認萍生也不客氣，但當他坐定之後，卻見南宮的眼睛，怎麽像在欣賞著他似的，一切的一切。
從袖中伸出的手，修長的手指根根分明，柔光下泛著透明的白。握住這只手會是什麽樣的感覺，親吻它呢，他的手指也有和他身上一樣的藥香嗎？南宮任性而為，迅速捉住了它。
認萍生一掙，只是受驚時自然的反射。抬眼卻見，南宮神翳極具壓迫感的臉，近在寸許。
南宮看他的眼神從來就不單純，灼熱的，焦躁的……一切伴隨著慾望的情緒……
他沒怕過，因爲撇去這些人之本性，那種眼神其實只説明了一件事──
南宮拿他沒辦法。
但今天的南宮，卻如同在漫長等待折磨後，緩緩收網的獵人，讓他心驚。
自己真是大意了，所謂人無遠慮，必有近憂。
認萍生在慌嗎？
他終於看到那個雲淡風清的男人眼底的波瀾了嗎？他一向就是最愛他的冷靜，同時也恨極了他的冷靜……今天，他要看到他真實的表情。
「教主，」認萍生畢竟還是認萍生，不會任人擺佈，「認某雖然對教主忠心，卻還是怕死之人啊。」
「萍生，你不願為我死嗎。」戲謔的語氣。
「認某自知修為不能和教主同日而語，教主要我死，我是斷無生理。但至少……」認萍生盯住他的眼睛，銀針上手，死到臨頭，仍是囂張，「認某不能死得那麽難看。」
南宮大笑著放開了他，認萍生感到有種被戲弄了的感覺。
「萍生，我不要你死。但你的命是我的，你的人是我的，你要永遠的陪著我。」
張狂……認萍生微微皺眉。
「你知道蝕心母蠱嗎？」
認萍生眼不動，身不動，心念電轉，這種命懸一線的情況，再經不起一點失誤了。
「從我的心中孵化出的蠱，可以消化我所有的毒性。中蠱者，百毒不侵，一旦落蠱，今生今世，不可逆轉。」
定蠱如定情，今生的唯一，將自己的弱點也一併交給了對方。終生不渝，哪怕是不忠，與他人只得一夜露水。
這是南宮對他的情嗎？
這種情……就算是慣看秋月，笑夢風塵的認萍生，也不禁茫然……
「你動心了……」南宮的雙手伴著他格外低沉的聲音，扶上他的雙肩，掌心的溫熱如求歡般層層氳入他的華服，灼熱的氣息拂過他的頸側，烙鐵般的吻如熨燙一般，久久不離……
明知自己的輕顫會讓南宮更肆意妄爲，卻無法抑制。
動心嗎？
確實是動心……只不過，是爲什麽而動心……
讓自己束手無策的萬毒之毒，機會只有這一次，自己該把握嗎？可是……
頸間唇舌的溫溼繾綣，說動心，不如說心緒紛亂……
「你！」認萍生突然醒悟，掙開南宮的糾纏，反手將一根三寸長的銀針刺入自己的頸脖。剛才被南宮親吻過的地方，針落，薄如蟬翼的皮膚之下，竟隱隱有一隻不明蟲狀物在蠕動。
「萍生，你不要嗎？」南宮又欺上他，「那就用你的藥針把它刺死吧。不過你要想清楚，哪怕是只有一夜，我也不會放過你的。」
這不是根本沒得選擇。
「呼呼，」也就是認萍生，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，「不好吧，這麽重要的蠱，要是刺死了，教主可就斷子絕孫了。你還是把它收了吧。」
「哼哼，下在一個男人身上，我已是斷子絕孫。我說過，蝕心母蠱，不可逆轉的。」
笑看萍生，他居然會犯這種錯誤，可見他並不像表面那麽鎮定啊，「你所能選的，只有兩條路，蠱亡你死，蠱落你生。但無論是哪條，你都是我的，由不得你了。」
吃力了……
饒是認萍生，或者慕少艾也感到萬分棘手。能供他周旋的空間真的是很有限。不過換個角度思考，這不是正好嗎？
百毒不侵，不就是自己所追求的嗎？更何況，無法用毒的南宮，也許實力就該重新對比……
「看來你已經有決定了。」
認萍生翻腕一轉，銀針入袖，蝕心母蠱隱隱蠕動，消失在肌理之下，「哎呀呀，無法反抗，至少也不要賠上性命。」
「聰明，所以才深得我心啊。」南宮一手支額，「要不要喝一杯，新釀的竹葉青摻入二錢鶴頂紅，真是至味。終於有人能與我共飲……」
寂靜無聲，幾乎可聞窗外落葉紛飛。
南宮淺酌清酒，自見到認萍生後，第一次，心緒如此安寧。
一如酒，形似水，性如火。
這麽長時間都熬下來了，終於，想要的，已盡在自己的掌握中，這一時半刻，又急什麽呢。
「萍生，你的臉色不太好啊。不舒服嗎？」
「嗯……」一聲悶哼自喉間漏出，「我……只是在想……我是不是上當了。」斷斷續續的話語，饒是強壓，也掩不住故作鎮定的狼狽。
認萍生手中也有一杯酒，他卻喝不下去了，修長的手指，通常都如隨意開放的花，處在愜意的狀態，而此時卻死死摳住玉杯，指節發白。
手的主人正在忍耐極大的痛苦。
「還是說……蝕心母蠱本來就有這種副作用……」
「副作用嗎？應該說，是我在蠱中作了些手腳。萍生，身爲醫者，你該知道那是什麽的。」
溫潤的玉杯不堪重負，驟然炸裂，糾結的手指頓失依憑，似乎轉嫁到杯上的痛苦頓時反噬其身，血……點點滴滴……認萍生的身體抖了一下，「罌粟……」
黑派獨有的黑色罌粟，比紅色更加妖艷。
明知是飽含毒汁的誘惑，晦暗不明，輕薄如夜色，比任何歡愉都更讓人迷戀。
上了心癮，爲了他，什麽手段都用得出，什麽事情都做得出！
如溺水者，認萍生依然緊攥著片片碎玉，不是爲了什麽，只是他已經控制不了。
「你會弄傷你自己的。」南宮拉過他的手，手在抖，掰開他的手指，沾著血絲的碎玉滑落，玉石之聲，餘音嫋嫋，絕美……絕望而凄美……
「無須教主費心……」認萍生用力抽回手，藏入袖中，狠狠地絞在一起，「這點定力……認某還是有的……」
「真是硬氣。」南宮後靠，欣賞一下網中掙扎的困獸，也是件很有趣的事，「這癮會越來越強，你是熬不過去的。受不住了，就來求我吧。」
「呼呼……」認萍生澀澀的笑，真的是末路了。
【章五】幽夜
半刻歡，一世劫。
據記載，染上罌粟之癮，追魂蝕骨，痛不欲生，萬蟲鑽心，萬蟻啃骨，萬蛆吸血，萬刀割膚……
名不虛傳，連經脈裏都像爬滿了細小的蟲，把肉生生割下也解不了的癢。
身體也似被啃食得千瘡百孔，既然已經千瘡百孔，不是應該沒有感覺了嗎？又爲什麽無休無止…………
眼前一片迷茫……看不清……都在旋轉……
「唔……」那個人居然不支從座椅上滾落下來，南宮身形一震，但終究還是沒有動。
那一襲華服淪落塵埃，瑟瑟顫抖如風中秋葉。
萍生，明明已是極限了，還不求饒嗎？
想讓他屈服，讓他永遠受控於自己。
但是……這是他想要的嗎？
總是一絲不苟的秋色錦緞，皺成一團，蒙上塵灰，褻瀆了，就不那麽漂亮了。
他要得到的，是那個逍遙一身的人，在腥風血雨中與他並肩作戰，生死之間，回眸一笑傾城。
想要的，那個風雅絕倫的人，在花前月下杯酒倚紅顔，沒心沒肺，讓人恨之入骨，他自己卻依然笑得風光霽月。
「萍生……」
伸手觸摸到他的凌亂的髮，喘息劇烈的身體，激起人的嗜虐之心，可真正看他痛苦又於心何忍。
刺痛如電，針尖在南宮臉上留下一道血痕，三千白髮之下，露出的眼睛讓他遍體生寒——
鬼一般的眼神，居然出現在認萍生的臉上，那個笑眼如絲，秀雅鎸逸的認萍生。
自己沒有得到他，卻親手把他毀掉了……
靜……痛苦的喘息之聲，間或錦緞的摩挲，都是細碎的，如落雪，安靜的慢慢沉積起來，凍死人的殘忍，偏偏如此美麗。
填入他慣用的竹煙筒，不是水煙絲，而是黑罌粟。燃起來，南宮輕吸煙嘴，那從來只有認萍生的唇碰過。
多少次……認萍生含笑的雙唇，一有餘暇便湊上煙嘴，微啓即合，輕煙婉轉。抬頭見南宮目不轉睛的盯著他，於是略顯疑惑，笑道，「教主也想嚐一口嗎？」
他想嚐的可不是那一口煙。
南宮當然沒有把毒煙吸入身體，而是向痛苦萬狀的認萍生，靠近他，輕輕吹去。緊緊瑟縮著的身體，發出一聲虛弱的呻吟……
食髓知味……
南宮用這縷劇毒的異香，牽引著他……很詭異，也很曖昧……妖異的香氣，讓驕傲如斯的認萍生也趨之若鶩。被誘惑，讓他自己爬入他的懷中，像個飢渴而無知的孩童。
卑鄙嗎？
是的，明知道認萍生的意志已經在長久的折磨中渙散了，這個漂亮的偶人，眼裏一片清澄，但依然不是認萍生，他的唇角沒有那種笑。
最終還是得不到嗎？就算得不到，還是要他，這個畢竟是他的身。
眼中的清澄，是一片空洞，慵懶醉人的表情，是罌粟的餘毒，看見他仰起頭，享受的閉上眼睛，纖長的睫毛在空氣中微顫。
濃黑的煙，櫻色的唇，急促的深吸，從唇間進入他的神經，麻痹和刺激，都同樣令人銷魂，此身也不再為己所有，飄飄然的恍惚中，是什麽糾纏的歡愉，讓他不得安寧，呻吟出聲……
「萍生……萍生……」他喚他的名字，但偶人只是依憑本能的偶人，與他纏綿，卻無法給他回應，魂已不知流連在何處，而且，這個人也不是認萍生，他是……
慕少艾……
幾乎遺忘了的久遠——
「呵呵，南宮，吾為你占過了，命中無愛。你那條寶貝母蠱可以儘早踩死，省得落人把柄。」
「你那些星象之術就是用來占這種無聊之事？」
「真是不識好歹，漏洩天機，言盡於此，反正，蟲是你的，命也是你的。吾仁至義盡了。」
有一天，看到這個人，忽然想起了這件事，命中無愛，那這又是什麽？
「認先生，如果有人說你命中無愛，你作何想？」
「呼呼，好好笑。」
「那如果有人這麽說我呢？」
「哎呀呀……」
秋色的身影，背後瑩瑩晴空。天高雲淡，也比上他眼瞳的深邃幽遠。
「命中無愛，無愛是指無人愛，還是無所愛呢？」
「無人愛如何，無所愛又如何？」
「啊呀，不要把問題都推給認某啊。」認萍生又是一招四兩撥千斤，但隨即，不知出於什麽想法，心念一動，又自己跳回去了，「無人愛，無奈何，不過教主這張臉，真英俊，真瀟灑，只要改改脾氣，呼呼……至於無所愛……」
認萍生收斂起輕浮玩世的語氣，輕吹煙雲，「無所愛，則多是因心牽的太遠又太專，譬如霸業，故霸者無愛。」
「認先生是要我抛卻霸業嗎？」
「抛不抛卻，其實早有定數。求明月者，碌碌無獲。求水中月，終是幻夢。」
「可我若貪戀那月華，定要據爲己有呢。」
「呼呼，原來教主大人還是有所愛。但何必苛求呢，與其九天攬月，行不能之事，不如舉頭望月之時，其實自身已在月華之中啊。」
「認先生，你可知你這些話，足夠我殺你了。」
「呼呼，我知道。」
依然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樣子，笑意中又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恃寵而驕。
「所以嘛……有時候我難免要想我真不適合當這個首座。」
「哦？萍生你做得很高明，從未讓我失望，反而常常予我驚喜。」
「啊呀，多謝教主褒獎。可能我散戶做慣了，沒大沒小。有時候……呼呼，依稀會模糊了我是認萍生，而南宮神翳是翳流教主……壞習慣呀。」
「萍生……你的話似有深意。」
「呼呼，如果有一天，你可以不是翳流教主，那我也不再是認萍生……開玩笑了，真是危險的壞習慣。」
那時，他們還能如友人一般談天説笑。
如果有一天，你不再是翳流教主，我便不再是認萍生。當時的他，到底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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蝕心癮 ◎文／月天子 ｜